【拉齐】龙鸣天泽 7·8

写在前面的话:

1.这两节大概是术阶和术阶的交流?

2.感觉到这里(或者之前?)开始事情已经非常有问题了,如果能让大家感受到一丝丝违和那就真的太好了✧(≖ ◡ ≖他和他的时间线为何有了偏差,他和他遇到的是谁,这一切到底究竟映证了——感谢收看本期《走进不科学》!总之并没有解密呢哈哈哈【跑掉】欢迎评论区各种猜测?

3.古埃及人的时间观念还挺有意思的,不过能有那么精确的历法真的不简单啊……大量注释掉落注意

4.美好属于他们,OOC属于我

5.前文:1·2  3·4  5·6





7.午后

太阳船又在平稳无波的水面上行进了。小小岛屿掩在龙骨破开的海浪后,变成小点飞速消失在视野内。长着双角的男人站在船头的甲板上,背后的伤痕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短刀刺穿的血肉昭示他方才的惊险战绩。说来好笑,这块痕迹居然无法遮挡,就算被裹缠也会自然撕破布料暴露出来,再加上男人先前险些濒死的表现,他推测这大概是诅咒一类的概念。

人不会长逆鳞吧?……话说回来,他是人吗?

在大约一刻前,眼前这介于人与非人之间的彼世造物进入舱室捧起了那块悬空的金色宝石,男人闭着眼,手中亮起和宝石同色的光晕,在一阵细微诡异的“咔嚓咔嚓”声中无生命的石头竟然渐渐膨大——或者说,生长起来,晶体末端向四周一簇簇缓慢地延伸开来,拉长变宽、融为一体,就像将宝石的形成过程加快了无数倍一般,原有的基底上不多时便又出现了崭新的一部分。他靠着舱门饶有兴致地观摩了全程后直截了当地询问:

“它是这艘船的核心,亦或是动力吧?”

男人张口便是一个奇怪的热砂语单音,他立即打断了对方的发言。同为一方领地的统领者,双方地位按理来讲理应平等,齐格飞的谦恭态度只会令他生疑。

“你的尊重余收下,无他人时用你自己的语言即可,余并非不能理解——还是说,你别有居心?”

“……是的,毕竟这艘唯一的船也算出于我之手,所以只有我的力量才能驱动。”

翠绿的双眼眨了眨,他听见齐格飞唇间滑出一串流畅的音节。战斗前的说明充斥着剑拔弩张的味道,战斗中的那些句子又太简短模糊,摸不清这彼世之语的真面目,现在休战中气氛自然缓和,对方的语言也连带着柔和而清晰了不少。流水一样的,有芦苇和莲花的气息,和那块宝石中的提问如出一辙,仿佛他才是拙劣的模仿者。这样一来那句提问得通了,无非是什么提示和确认的条件,只有能正确触发媒介的人估计才有资格登船,既然如此——

“那么,这语言来自于谁?”偏偏仅有他生来便通晓,总该不会是神和命运的指引。是对方有意为之的精心布局?可怎么会有人耗费心力,只为做这等将力量拱手让人的善事?

“来自于我,”补足动力后宝石的光芒减弱了几分,齐格飞放下双手,转头对他说,“您要称其为‘龙语’也没什么不对。”

果真是龙啊。他了然地点了点头,一开始对方在讲述规则时说的“这具身体”一词确实令他疑惑了许久,看来人类的躯体可能仅仅是由于海洋对战斗的监管而采用的临时形态。完全的龙身又是何种姿态?他颇有意味地上下打量一番对方的龙角龙翅龙尾,在对方不自在的眼神中接着逼问:

“你介入了余、还是余祖辈世世代代的降生?”他已经快要接触到核心了。

“不,我无法插手那个世界,还有神所制定的一切。”意外地,翠绿双眼的龙绷着脸否认了,过了片刻又叹了口气,补充道:

“有时候过多的思考只会令自己徒增烦恼忧愁,我已经说过了,我对您没有任何恶意。况且您已经拿捏住了我的弱点,想杀死我也变得轻而易举,我现在只是一个战败者罢了,您大可将这趟回程之旅看作敌方的倒戈和投诚。”

避而不谈吗。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打着“无恶意”的旗号背地里蓄积阴谋,政变、毒杀、叛乱,浑水摸鱼隔岸观火者数不胜数,人心复杂狡猾,他在诡谲的争斗风云里步步为营,何时不需处处提防。放下戒备信任一个见面不久、不知底细的陌生人,而对方貌似又对真相一清二楚,更有可能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自认还没有如此宽阔的心境抛去成见消除芥蒂。现在他也只能保持将信将疑的危险平衡点,观察对方一举一动,一旦有变数他可能就会再次动用力量将刀送进对方后背。齐格飞静静地望向他,见他半晌没有回答才又开口。

“抱歉,我现在必须去甲板控制太阳船的航向,如果您还有什么需要问的,请务必告知我。”对方持着恭敬疏离的语气,径直错过他走向甲板,光明磊落的样子反而让他像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倒没有介意,慢悠悠跟在齐格飞身后看着对方动作。

船的速度和来时相比明显加快,以龙之力驱策的巨船比人力的效率不知高了多少,太阳船载着他们在海洋上划过漂亮的弧度,大片海水被高速航行的船身劈开分向两边,以这艘船为中心,海面上正不断扩散着复杂的法阵,和热砂的术式有几分雷同,但阵角的文字显然不是神言,与转写变形的龙语却有些相似,仔细辨认的话大多都是一些防御和压制的字眼。铺展完全的法阵向上升起光辉,直达穹顶构筑起透明的厚盾笼罩整片海域,他撑着栏杆边解析那些法阵边问:

“为什么?”

忙于构建护盾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困惑的鼻音,然后向他解释:“我们快要到达愿望海的屏障了,穿过屏障就是两个世界的狭间,我离去之后这里会变得很不安定,所以必须先做好防护措施。”

“这么说来你也不能经常走动啊,真可悲。”省去吟唱,单单从法阵的生成来复原另一套咒术系统,有那么一两丝解谜的趣味了。屏障,意思就是说难以进入别的海域,如果从其他管理者手中获得别的力量——?

“说‘不能走动’更为准确,我只负责管理愿望之海。”尽管背对着他,对方却依然看透他的心思似的回答,“没有媒介的话大概还未接近就会被清除掉,本来这里的每一个区域都与世隔绝。”

不能走动啊,他果断放弃不切实际的计划,努力回忆了一下,这片海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那个岛,更是小得入不了眼,半根草都长不出来,也不知道这条龙在这片无人的荒凉境界里待了多久,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居然觉得有点可怜兮兮的。

不过也就想想,他的怜悯还没这么过剩。他转而用战斗时的方法变出一把短刀比划了两下,又毫不介意地扔回海里——并没有像刚来时那把刀鞘一样锈蚀,而是分散成光点溶进海水中,的确是这里的产物,获得的力量也真实无疑,而非欺瞒他的临时使诈。

他点点头接着推测,既然刀可以……

接下来他不紧不慢地每一种物品尝试过去,权杖可以,食物可以——刚好还能解解他当下的饥饿现状,桌椅可以,容器可以,首饰和香料可以,没想到还挺全能?就在他打算进一步凝出热砂的神殿时他收到了一声无可奈何的提醒。

“请您,不要太过火。”

死板的性格。他抬抬眼,散掉那些被他创造出来的物事,正欲开口时船体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不远处的海面上空扭曲旋转,勾扯出一个巨大无比的空洞,就好像将一张白纸挖去一片又在其后扩张出了一个完整空间一般,洞里无数金色的旋涡交错碰撞,正向外缓缓飘散着黑色雾气。他认得出,那就是他启程时从长河之上转移至此经过的那些旋涡。

不过依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它们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

“接近了。”

海水翻滚咆哮,空洞处风暴的云层聚拢,齐格飞抬起右臂,船身到船尾立刻浮现重重符文抵御着不断迫近的风浪。站在斜后方他能看到对方依然沉静如常的侧颜,但尾尖却不自觉地轻点甲板,丝毫不知自己的情绪已经暴露在了他眼里。他有些好笑,也没打算戳破——尽管他能预感到逗弄这只来历不明的龙是个不错的消遣方法,不过现在这种连海域管理者都感到紧张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使其分心为妙。

船身还在晃动,却没有方才那般摇摇欲坠,狂躁凶暴的雷霆降下,和着滔天的巨浪一道道撞击着青碧色的符文,覆盖吞没日光将四方景象渲染成恐怖的纯白,他在这般盛大的欢送仪式上考虑起是否该给对方搭把手。

“够了,给我——退下!”

愿望之海的管理者猛地握紧右手低喝一声,如同命令一般的龙语自齿间发出,那些沉睡于海底已然实现的愿望残骸被逐一抽调,化作光条补齐符文的裂痕,整片海洋像在这声忍无可忍的呵斥中胆怯了,风暴雷霆收敛爪牙和声息,外强中干地徘徊在太阳船周围试探,却不敢再靠近一步,他们就在这般僵持中离那块空洞越来越近,直到整艘船都没入了黑暗。

他回过头去,空洞渐渐合拢,倾泻进这个虚无空间的海水转眼便被分解消散,不用对方解释他也知道他们已经顺利地进入了两个世界的狭间。齐格飞深深地喘了口气,没有一刻歇息地念出下一节咒文,这次他听清楚了,那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龙言。

“第七个白日,我头戴极天之冠。【2】”

构成巨船的古老木头上的那些纹路像被灌进了流淌的金色熔岩般,从船体上剥离游动起来,他定睛一瞧,这哪里是什么木质自然生长的纹理,分明是又一层紧贴包覆太阳船的坚固术式。船体与黑暗空间接触之处无不擦出点点光芒,他瞬间便明白这层术式正在抵抗着空间的撕裂,保证站在船上的两个活物毫发无损。龙再三确认过太阳船运行良好,走到他身边,他这才不痛不痒地夸奖了一句。

“很厉害嘛,不通过神言便能连续构建大型术式。”

对方只是微微笑了笑,又摇摇头。

“这些并非完全出于我手,系统是很久之前的一个人类帮助构建的,力量来自于愿望之海,总体而言我只是会使用它。”

另一个来过愿望之海的人类?他想起他的那几位先祖,说不定这一切也有他们的功劳,以防有同时代的人捷足先登他还是问了问这艘船和这套咒术系统的年龄。对方沉吟一会儿,开始漫长的奇怪计数。

“四又二十,一又七十,二百三又五十,九百八又六十【3】……嗯、大概,差不多……四千一百年?【4】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和手记上记录的时间相差不多,应该可信。

太阳船像划开黑夜的流星般拖着无数光点笔直前行,返程时经过狭间的时间明显比来时更长,齐格飞主动起了话头解答他内心疑虑。听得出记忆大洋的运转思维更加严苛,只管进不许出,与其说管理者们的使命是管理各片海域还不如说成“镇压”比较恰当。而由于狭间位处两个世界的交界,因此时间非常混乱,流逝速度比两边都慢,说到这里对方还生怕他担忧一般信誓旦旦地补了一句。

“请放心,以往昔的经验来推断,您启程和归去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

半年?半年都够一个王朝覆灭和兴起了。他挑挑眉头哼笑,龙心虚地偏了偏视线。

“抱歉……”

正说着,黑暗中央却闪出了一点亮光,随着太阳船的靠近,这点光芒逐渐扩大,甚至带上了温度,照在脸上有那么一两星热砂的味道。他顺着光线射来的方向眯着眼望去,熟悉的景象等待在光的另一侧。

晨曦初现,长河卷起潮头扑打三角洲,泥土上浮呈现肥沃的黑色,人们欢欣奔走准备庆典的仪式,日光那一头的热砂何其真实,正是大泛节【5】即将来临的前兆。龙在他身侧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喟,翅膀缓缓张开扇动,落向远处的视线中闪过天边虹彩的粼光。

“旅路要到达尽头了,有关您的使命我已悉数完成,接下来太阳船会带着您逆流而上直达王都,请不要担忧。”

还有一堆事情没解释清楚,就想一走了之把烂摊子全甩给余?更可笑的是,眼神既然向往,为何不去亲自见证,离去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这暗含告别的语气令他难以忍受,况且这偌大的热砂,还有就在身边强盛而年轻的王,又怎么会拒绝区区一个自异邦而来的陌生人?他一把握住齐格飞冰凉的手腕,强硬到把人拽得后退了两步。

“落荒而逃?没那么容易。”

“您?!”异界之人张大翠绿的双眼,不着痕迹地挣了挣。

“好好看看余的国度,余必定要你心服口服地回去。”

腕间和他推拒的力度松懈下来,龙看着近在眼前的出口,推辞的句子在舌尖转了几圈,最后传出的只有一声飘然的轻叹。

“……荣幸之至,陛下。”

 

 8. der vierte Dämmerung

回程的路出乎意料地惊险。

就在我信心满满地操纵船只驶向边界时,愿望海却再度变得浑浊黏重,原本清澈的海水掀起大浪和雷霆,像回到了我出生之前一样。是察觉到我即将离开的强硬挽留,还是想趁我受伤夺回自己的力量?不管哪一种都是我不曾预料到的结果,我这才隐隐约约明白管理者的职责或许并不只是简简单单地巡视管理,更有可能,是一种镇压。这个世界并不如人世一般宽容,它注视来访者,撕碎挑战者——像他一般的特例太少太少,清除离开者,海水做成的身体太过活跃便制造抑止装置,使自己永远保持完美,干净、孤立、与世隔绝。

我不过也是装置的组成部分。现在这个装置的一部分即将短暂地脱离,会遭到警告和惩戒也无可厚非。

但当下的问题是我应该如何应对。

船体看起来虽然由木质构成,但所幸是抽调记忆之力制造出来的,核心是我压缩的主要记忆备份,坚固性和能动性无需我费神。关键是那些对我、以及对人类的王,将会造成的伤害。

说来也算我的失职。

虽然同属于这个世界的产物,但既然有了肉身,或多或少需要遵循这个世界的法则。我还好,身体的自愈能力足以保证我存活下来,可是以人类的脆弱性……

他一定注意到了我焦虑的情绪,向我询问有何不妥之处。在他看来那些风浪和雷电只不过是一些偶发的自然现象,和人世海边的那些景象没什么区别,但不是的。

但不是的。

那可以说成人类概念中的“天罚”一类的概念。我的视线可以穿过远处聚集的海雾看到,越接近边界,海水和大气便越不安定,浪潮直达天际,雷霆落至海面,没有哪一场人类的风暴能够和此处相比。我努力将现在的情况告知于他,他倒是非常理解地挑了挑嘴角。

“意思是恳请余出手?准了。”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他的——权杖?向下一挥一指,海面立刻浮现出了日光构成的图案,那些图案旋转重叠,神言浮现其上,交错着向四方扩散,船体周围的海水慢慢有了平静的趋势,我意识到那可能是热砂的某种大型术式。

“才让它失了颜面,想要讨点代价回来也属正常。”

不过,这片海……对于长久活在这里的我而言它不算特别广阔的水域,但失控起来便竭力阻断我和它之间的力量联结,想必对他也是一样的。而单单以人类的力量想要遏止它恐怕……这或许是一种轻视,眼前的人刚刚才获得了世界的认可,我应该试着相信他。我知道人类的世界里有着各式各样神奇的咒术,这也是我试尽千方百计却无法实现的。

我无法吟唱神的语言。所以无法理解咒术如何被言灵驱动构成。但是人类,那些继承了神之光辉的人类完完全全可以做到,之前的战斗中人类的王也数次对我布下了死亡的术式。我想我可以将力量借给他,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援助。

我对他表达了我的想法,他示意我加快速度,这片海在恶意消耗术式的效力,他自己一个人撑不了多久。我照做了。可是当手中的力量涌进他的身体时人类的王却难以抑制地“嘶”了一声。

“你的魔力……不,你的灵魂,冷得不得了啊。”

这个评价,好还是不好?对于在热砂那样温暖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类,可能不怎么好吧。我自己没有多少感觉,我只知道我的密度非常大。同样,拜这副记忆之力凝结成的身躯所赐,我对于力量的储存量也非常大,平日里无处挥霍,现在却着实派上了大用场。

“如果可以,希望、您可以教我。”如果我学会的话,可以帮更多忙。我想学习和记录人类创造的每一个奇迹。

我结结巴巴地和他交流。我能明白他的天分很高,施行某些术式可以省去吟唱,但他一瞬间显现的犹豫让我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是愿望心境里的人类对陌生事物经常展现的表情,大体可以归为“戒备”“警惕”这类情感。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可能,并不是太信任我。

“我没有、恶意。”我有些沮丧,尽管我不知这种情绪因何而起,但我还是下意识地辩驳了一句。

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歇,在术式完全覆盖整片海域时他才问我。

“看得懂神言吗?”

可以,但是没办法吟唱。这么说了之后他却淡淡然地回答:

“不能吟唱也没关系。你大概也知道,语言当中同样蕴含驱使万物的力量,意即言灵。神言只不过是通达神代咒术的捷径罢了,你大可借自己的语言创造自己的咒术系统。比如先前你从海中召唤出武器,这便可以视为一个简短的言灵,而咒术无非是种种言灵的叠加化用。”

叠加和化用?我还打算接着追问,船却一头冲进了风暴内。而风暴中心被层层巨浪环围之处,空间已然撕裂,露出其后狭间的黑暗。狂风呼啸而来,海水也不断冲撞船舷,我竭力保持住船体的平稳,反观他则像在自己的花园中游赏,闲庭信步般在四周构建出亮白的护盾,那些灾害完全近不了身,他甚至有时间将神言拆开慢慢念给我听。

“你的光/照亮,却/无人知晓。【6】 ”

是掌控和支配啊。掌控着话语,进而掌控万事万物;支配着力量,从而支配万生万象。明明只是空气震颤的回响,居然会产生如此大的效用,那些简单的词句抑扬顿挫,却暗含不容置疑的号令,该有何等魄力和雄心才能做到,我真的可以吗。就在自我怀疑时,一道巨雷突兀地自云层中降下,贯穿击碎那些坚不可摧的护盾,恰恰好要落在他头顶——那是来自此世的最后报复,即使我和他相距不远,但口头提醒或是推开他都来不及了。

他不能死,我在绝望而盛大的恐惧中咬紧了牙关,即使他挫伤了我的自尊,但我一点都不介意,他还有世界要去征服。在恐惧的驱使下我感到我的每个音节都在颤抖,就像他的心火里那些绷紧了利箭的弓弦。我不顾一切地向着依然血红的天空喊道:

“停下!”

“我才是这里的主导!”

“我不允许此等伤害他的行为!”

令我诧异的是,这只我一人使用的语言竟然奏效了,屏障升起,在堪堪接住那道巨雷后消散成盈盈光点。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咒术是青碧色的。

我第一次使出了咒术。尽管还很不像样,也维持不了很长时间,但勉勉强强可以算作成功,而这进步都得归结于眼前的人类。我向他的方向看去,雷霆的余光消散后他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权杖尖端以此世之力编织的最后防御层还未完成,看样子我的行动还算及时,明明是他劫后余生,为何我却感到欢欣不已呢。

这时才突然发现背后的伤口好像又撕裂了一点点……他眼底同样有着惊讶,然后他抛出了判断般的问句。

“这是你的语言。”

我点点头。在船顺利驶进狭间、入口随之关闭后他扭头正视我。

“将你的语言授与余,作为交易,余可以将热砂的术式原原本本地解析给你看。”

交易?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操控刚刚摸索出的术式抵消狭间对外来者的销蚀,一边在脑中检索这个词汇,一般出现在有物品交换的场合,黄灿灿的谷子和闪亮的珍珠宝石,金银铜,德本和凯特【7】 ,会起争执,会达成协议,公平、不公平……

不太理解。我只要能记录和学习咒术就好,所以我同意了。也不知道船会在黑暗中逡巡多久,狭间里感受不到愿望,但时间的流逝速度反而更混乱。热砂的统治者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仅仅向我确认了此为何处,又来到我身边,帮我稳定了我极度生涩的术式和符文才转头进行刚刚达成的“交易”内容。他覆着金色软甲的手抚过栏杆,那些木质的纹理游动起来,仔细观察的话发现里面已经充斥起大量的魔力,我刚想提问,他却先开口说:

“如你所见,热砂的咒术并非仅限于海域中那些复杂整齐的大型阵法,它同样可以变得微小,随意依凭在任何事物里,比如之前与你战斗时我附加在刀上的死之咒术、现在寄居在木纹中的防御咒术。”

像这样……?我向他递出了一块宝石,里面是我方才有样学样注入的治愈咒术,他的手悬在宝石上略微一感受便顿了顿。

“奇怪,才初学就能省去吟唱?而且,这言灵……?”

大概是我生来便获得了构想具现化的权能?我希望我的语言拥有治愈的力量,所以便被如实地刻进了言灵里?我又解释了好半天,他似乎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扶了扶额叹口气,权杖在虚空一点,正午日光一样的亮白色同心圆环便呈现在了我眼前。细小的刻度、成团成片的星星、神的符号,名为“宇宙”的天象被缩进这圆环里,沿着特定的轨迹慢慢运转,尽是我没有实际接触过的新鲜事象。

他告诉我,言灵并不是随意组合便能形成长期稳定的咒术,胡乱堆叠只会像我无心唤出的屏障一样易碎,因此,必须将言灵按照一定的法则统筹起来,就像世界和宇宙都有对应的法则进行规范。

而这组星盘,则是热砂术式的基础与核心。

“热砂的人相信天上星辰是神明的身躯,大地的一切不过是星辰运行的写照。”他以手转动星盘,将那六又三十个被刻画规整的刻度一一指给我看,“星辰的移动有其时间,四季的流转有其时间,昼夜的变换有其时间,王朝更迭、个人生死更是如此。时间是神明的言灵,因此,热砂的所有术式,都可以对应进某个刻度内掌管时间的恒星——也就是神明。【8】”

糟糕,时间碰巧是我并不能体会的最大障碍……愿望海里唯一能够识别的时间标志就是那轮永远悬在海平面上的斜阳,更何况我还无法确认那到底代表日出还是日落。那里的一切,都可以说是超脱时间之外的存在。虽然曾经也总结过时间的许多特征,能够大致勾勒出人世咒术的构成方式,却不能如法炮制创造出自己能驱使的规则,这点稍微有些头疼。

不过总有办法的。我的时间还很长很长。

我在一旁静静地记录,听着他向我讲述缩小天穹上圆满的孔苏【9】,永恒明亮的伊凯姆·塞库【10】,与前者相比活跃得多的伊凯姆·威列杜【11】,和潮头、旭日一同升起的索雪思【12】,星星们旋转巡回,在星盘上重复遁隐出现,我第一次以人类的视角看见浩瀚的宇宙与时间,那些神秘盈满、充溢,沉浮于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无法形容却让我体会到美丽。我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星星是冷的,在我的指间轻轻闪烁。

但那些星星里没有他的神。没有一个能和他的咒术相匹。因此我问他:

“那你呢?你选用的术式,不属于刻度里的任何神明。你是太阳,你是热的。”

“星辰总有隐去身形、被天幕遮蔽的时期,而周天流转不息之物只有一个,历经无穷重生与更新,那就是太阳。”他左手在星盘上一抚,于是孤光自东方升起凌驾群星,踏过天际播撒曦晖,他灿烂如同日焰的双眼骄傲而自信,“余之名由拉赐下,自是为阿蒙所宠爱之人。”

“没错,余正是太阳在人间的化身。”

神说他是拉的孩子,那么他能使役位居群星之上的日之咒术便讲得通了。我本应表达出对于数百年才出现一次的神圣名字的震撼和尊敬,并不是我有意作对,但眼下……

原来人类的腹部会在饥饿时发出鸣叫啊。我这才反应过来到现在为止应该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先前的战斗和术式想必也花费了不少精力,难为他一直耐心地为我这样一窍不通的愚者讲解了这么久……和我终究不同,人类会饿会渴,不吃不喝就会很快死去,就算是王、就算能布下玄妙的咒术也依然逃不过世界为人类制定的法则。

他咳了一声收起星盘——不知为何我感到这次是换做他表现窘迫,反而先我一步用愿望海的力量在甲板上变出了桌椅和酒食。

“你不饿?你能吃人世的东西吧?”

他狐疑地问我。

而为了回应他,我举起了酒杯——算不算一种被轻视后的负气举动呢。

第一次饮酒。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如果这种味道就是人类的愿望里经常提及的“芬芳”“醇香”,那么这两个词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词语。

酒液被我一饮而尽时,狭间前方出现了白色的光亮。光亮正中,是没有彻底消去的夜色,大地尚未醒来,明亮的星星正被地平线下的日光托起,从汹涌的河流尽头处上升。那一定是他刚刚讲过的索雪思。

第一次亲眼看到星星。第一次亲眼看到热砂。

在酒的芬芳和熹微的光中我想,如果这就是人世,那么人世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世界。

“正好术式还差几分没有解释清楚,既然如此,要来余的国度参拜吗?余保证让你心服口服地回去。”

人世的王斟满酒杯,向我发出了邀请。


TBC



=注释区=

【2】第七个白日,我头戴极天之冠:

改编自《尼伯龙根之歌》

第二章42“欢乐的庆典悠扬绵延,一直持续到第七个白天”

第二章45“被视如掌上明珠的王子便不愿登极王位头戴王冠”

【3】九百八又六十:

德语计数表达法,个位总是在十位左边,而且德国人写数字不会断开,比如123456789写出来是einhundertdreiundzwanzigmillionvierhundertsechsundfünfzigtausendsiebenhundertneunundachtzig,真滴头痛

【4】四千一百年:古埃及文明形成时间(BC.5450)-拉二登基时间(BC.1279)的约数

【5】大泛节:捏造自古埃及涨水新年

【6】你的光/照亮,却/无人知晓:

改编自《亡灵书》(吉林人民出版社)

“你的光照亮每一张脸,却无人知晓。”

【7】飞哥关于“交易”的印象:

古埃及新王朝时的货币准则

交换方式:以实物为主

估价标准:金银铜,比例1:2:100

单位:1德本=10凯特

【8】拉二关于星盘的讲解:

魔改自古埃及历法和古埃及占星学

埃及人神化时间概念是真的,十度分区是真的。

【9】孔苏:古埃及第一代月神,以光为赌注与托特玩塞尼特,输后只能在满月时展现自己的光辉

【10】伊凯姆·塞库:古埃及语“从不消失的星”,即北极星

【11】伊凯姆·威列杜:古埃及语“从不停顿的星”,即行星

【12】索雪思:古埃及语“水上之星”,即天狼星



写在后面的话:

1.姑且可以把飞哥的龙语理解为德语,当然拉二讲的是古埃及语这样

2.下一节大概是飞哥的埃及游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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