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齐】龙鸣天泽 13·14

写在前面的话:

1.三次元大繁忙,更新时间紊乱(麻了)说不定下周还得咕咕

2.紫发美少女登场!锵锵!

3.美好属于他们,OOC属于我

4.前文:1·2  3·4  5·6  7·8  9·10  11·12





13.拂晓

第二天他的怀疑不减反增。

嘴上说着给自己留十天时间享受节日,结果身体自作主张依着往常习惯早早叫他睁眼,他侧头向窗边望,太阳还未升起,暗蓝天际隐隐显出一线微光。如果不是床间拉起的帐幔和腰底下硌得生疼的金色宝石,他差点都要以为一切已经回到了正轨,或是压根没发生过。

他翻了个身,唤出安卡,另一头的齐格飞正在又一间档案馆内对着一块泥板沉思,周身依旧悬浮着长长短短的纸草。龙似乎是碰到了难以理解的事物,对着泥板上的字眼睛都要看直了,而那不过是一份几经誊写的先王手记拓本,况且泥板不易保存,大量字迹随着载体的破损而模糊不清,龙想了想,唤出他自己的卷轴一字一句比对起来。

居然连这都记录了下来?热砂的文字竟如此富有魅力,他手摸到那枚宝石丢进箱箧,利索地跃下床,唤来侍从。

看样子齐格飞的这种状态还要持续一会儿,既然保证在白天不添麻烦,那么龙应该不多时就会突然出现在身边。他合情合理地推测着,在升起的日光下洗漱更衣装扮,投向窗外的视线落在太阳神庙的顶端后又轻轻掠过。

什么都没变,他还是好端端的热砂之王,坐在亮闪闪的桌旁拿着芦苇制的笔审着密匝匝的文件,一抬眼便能看见花园里绿油油的葡萄藤和白花花的茉莉。除了桌椅挪动和笔尖书写的轻响,没有别的声音传入双耳,他在空阔而华丽的议事厅内自然地呼吸眨眼,却突然感到一阵陌生。

明明回到了他熟悉不已的不变环境中,为什么?是因为身体还没有从恶战和奔波中回复过来吗?可远比这艰难危险的连夜行军、远征别国他也经历过不少了。是因为获得了不同于他人的力量吗?他昨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做了些小小的试验,发现这力量限制多多,太大的物件会加速消耗、目光所不及之处无法使构想具现化,断开和愿望海的连结后只能使用自己的力量驱动,诸如此类。是因为齐格飞吗?但龙的言行摆明了自身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将两人的关系维持在一种可有可无的平淡。

为什么?侍立一旁的书吏和仆人注意不到他的困惑,就算开口发问也只会收获诚惶诚恐的跪地和搪塞。葡萄舒张着叶片,在光下剔透如玉,令他无端想起齐格飞亮而淡然的双眼。

然而直到享用完午餐在花园里散了两圈心他也没见着龙的影子。跑哪儿去了?依着龙不愿与他人过多接触的性子,就算没记录完,也绝不会和白日里整理档案的官员碰面,日行千里穿越国境通敌更是无稽之谈——当热砂的高耸山脉和无垠海洋不存在?太阳船还好端端停在港口,就是不知道龙背后的翅膀是不是摆设,况且龙似乎能够瞬间移动……

越想越觉得蹊跷,他干脆找了凉亭的一角坐下来再次唤出他附在龙背后的安卡。明面上用于遮掩伤痕的治愈术式被他这么三番五次地当作监视利器,操心太多的天之女祭司要是知道了估计又要叨叨他不务正业。

他心里像掩盖不安似的揶揄两句,却完全没想到刚被调侃过的对象如他所愿般给了他当头一击。

恢弘幽深的大殿被莲花立柱牢牢撑起,身着洁白丘尼克的祭司们正为阿蒙的神像涂抹圣油、供奉香木、点燃裹满松脂的火把,横梁雕刻颂诗,顶部彩绘壁画,今晨他还习惯性地看过它的穹顶。

——正是热砂所有灵魂向往之所在,太阳神殿。齐格飞藏在神坛一隅,没有挪动脚步,也没有出声干扰祭祀,只是在已至结尾的赞歌声中安静地立于不起眼的阴影,他甚至没办法借着灯火看清龙的面容。

“来了啊。”戴着猎鹰与圣甲虫造型的指环、声音有些冷淡的女性却早已发现龙的到访,不紧不慢将叉铃归回原位,遣走众人。丘尼克以金丝滚边,压着细褶的卡拉西里斯铺展曳地,站在神坛至高处的女性转过身,细长的金色瓦斯权杖【28】指向龙的方向,美丽的身影端端正正地映在了安卡里。

纤细如少女的身影、夹杂鹰之金羽般的发丝和悬在身后的阿努比斯之镜无可撼动地揭示了她的身份——热砂咒术的顶峰、太阳神的女歌者、存活于大地两千余年不老不灭的天空与冥界守门人,尼托克丽丝。见证诸多历史的天之女祭司看着龙从阴影中走出,轻轻颔首。

“齐格飞,好久不见。”

他们两个竟是熟识,这回他是真的不安了。深居简出的大祭司在他的记忆中从不走出神庙,那么齐格飞是在什么时候便胆敢肆无忌惮地进入热砂的禁地,并获得了尼托克丽丝的默许?他屏息凝神,悬着一颗心一眨不眨地静观事态的发展。

龙这次将自己的鳞甲拟造成了宽大的斗篷,听到尼托克丽丝的话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摘掉兜帽倾泻一头银白长发,接着又背对着大祭司找了个台阶坐下,脱去上衣将翅膀向两侧展开。

“麻烦你了,抱歉。”

龙将脆弱的后背暴露给了对方,他留下的伤痕依然没有愈合,尼托克丽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将权杖放在一旁,坐在齐格飞身后,摘掉指环将手指轻轻覆在伤口上。

“你这次受了多重的伤?”尼托克丽丝自言自语,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附加的安卡,神色平静地将其抽出,虹彩一般的魔力汇入翻卷的血肉之中,“刀伤里倒是没有死之咒术,估计没来得及。”

这时都不忘贬低他的咒术水平,他开始后悔当年听从父亲的话随这么一个恶毒女性学习咒术了。

“嗯。”仿佛生怕他没气绝,齐格飞也跟着用热砂语附和一句,“他仍然需要,吟唱才能施展。”

“快切进脊椎了,下手还是没留情面呢。”大祭司的表情不怎么好看,“我说你啊,头天晚上来找我也没关系,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要盯着冥镜的。”

再生和治愈的重重咒术在龙的脊背勾勒出反复的花纹,热砂的神言从空隙中生长,摹写于世界的古老文字攀上龙的脖颈,随着肌肉的微微起伏如同会呼吸的刺青赞歌。

具有他的心和他的力,/我的青春/永远与他的青春在他所到的地方/一同更生。【29】

他下的安卡好歹还浮在表面,如今身体内部被另一套咒术当成容器接管,龙在两种力量的排斥角逐中闭上眼咬紧了牙关。

“抱歉,我想……我可能……白天出现,在神殿更正当。”

大祭司没理会齐格飞的辩解,嘴唇张张合合,无声地念出一长串咏唱,那些被刀刃割开的血肉筋脉的确开始慢慢随着这寂静的力量牵拉合拢,就像他在和龙对决时看见过的愈合场景一样,只不过速度放慢了数倍——逆鳞原来是这么难以逆转的弱点吗?

“真强韧啊,这么深的伤,居然忍了这么久。”当整张背都被术式掩盖时,大祭司像转移龙的注意力一般重新絮絮地说起话来,“现在我也只是加速愈合的过程罢了,本来缓慢的疼痛突然堆加起来的确够受。”

“抱歉。”龙不知如何作答,也或许是被疼痛搅得无心作答,只好又一次搬出了自己的口头禅。而背后的荷鲁斯之女手上动作不停歇,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至少不像前两次,还要为你拔掉里面附赠的死亡,那可真是要累死我。”

这样。他之前看到的那些新旧交错的刀伤就有了解释,而且也能推测出战胜齐格飞的人中有他的先祖,那么龙,到底多少次被打败、又多少次将力量让与了热砂的统治者呢?还有多少伤痕又是因为热砂之外的人?尼托克丽丝才活了两千多岁——这么说似乎有些冒犯,可龙存在的时间大概是前者的两倍,一个远古之物何必自讨苦吃化为人形,又一次次致自己于死境呢?他实在想不通这么做的理由。伤痕被新生的筋肉逐渐覆盖,留下横贯逆鳞的一道褐色疤痕,热砂的天之女祭司松了一口气,深受其扰般对着龙微嗔。

“我说,你也真——不打算坦白?都多少次了啊。”

坦白什么?对谁?为什么屡次缄默?龙一贯的回避似乎身怀深重的、不能对他诉说的巨大秘密,然而这样的秘密尼托克丽丝知道,却也从来不让他知晓——为什么?

龙没有当面回应,似乎依然在适应疼痛,只顾沉默着望向殿顶拥有无上权威的阿蒙,仿佛在向神寻求着什么救赎。那样高耸而阴暗的高处只有贴着金箔的神灵明亮而耀眼,可全知全能的创世之神一言不发地俯视着下方的众生,普照到每一个角落的光辉如同金箔一样冰冷。那些壁画像是有着实质的重量,意欲借着他迅速累积的疑惑将他一举压垮。良久他才听见齐格飞断断续续地问道。

“尼托凯尔悌【30】,你何时,”龙口中的发音残存几千年前的陈旧余韵,“才能在冥镜里,看见,自己的兄弟呢?” 

他和大祭司一同怔住了。他单知尼托克丽丝夜夜守候观测冥镜,在远方护佑每一个灵魂安全通过地下世界前往永恒之国,却才将将明白这样一位可以称得上通天彻地的女性停留在世的原因竟是一个逝去不知多久、却始终未能登上摆渡船的普通人。齐格飞的语气中听不出挑衅或诘责,像在单纯地找一个别的借口暂时回避——也的确是龙的作风,但那古旧的称呼和直白的疑问想必牵扯到了大祭司的隐痛,紫发的美丽女性无力地垂下双手虚握成拳,转头注视着悬停在黑色胡狼神头上的明晃晃镜面,自嘲般弯起嘴角。

“……是啊,我寻找了那么久、那——么久,可每一个灵魂都不是他。他到底在哪里?他不在世间、不在地下和天上,我是不是已经错过他了?我何时才能与他一同——一同死去、一同去往雅卢?”她无人告解的回忆被龙的发问撕开一道倾泻的洪口,源源不断的悲伤随话语汹涌而出,尼托克丽丝自言自语地对着镜子反问,又像每夜徒劳地在镜中寻找,每一句都令她神情更哀恸。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色权杖躺在地上,不会回答她;悬在殿外高天的太阳向西一路行进,不会回答她;镜子另一段寂静的黑暗流淌着不尽的冥河水,不会回答她。他跟随了她至少十年,他自以为无比了解他的咒术老师,却无法回答其中任何一个问题,不老不灭的尼托克丽丝找不到她的爱和心,只能用苦笑和长叹代替经年的恸哭。

“大概,我还会当很多很多年的天之女祭司吧。”

龙倾听着,挺直脊背坐在台阶上,翅翼伸展、龙角嶙峋,翠绿的眼睛将视线长久投向灯火映射在地的阴影,面容无悲无喜,他竟然在这般面容中隐约感到了一种超越永恒、令人不寒而栗的淡漠。

“你看,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的咒术老师捏碎了他布下的安卡。

画面断掉时他抬头望向亭外,时间大概介于午后和黄昏之间,龙此时正在距离他不足百米的太阳神殿内。胸中郁积的大量问题让他烦躁不安,晃进议事厅处理剩下几份政件时效率直线下降,频频走神,一段文字得反反复复读几遍才反应过来在讲些什么,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疑是那只说话三句半的龙。他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搁,用力之大差点折断笔尖,旁边的书吏和侍从吓得当即跪在了地上,不知是自己的哪点疏忽使王突然间火冒三丈。

龙此时却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他对面,身上的装束换回了昨日的礼服。周围人如临大赦,求助般望向假冒的神使。

“您在为什么而愤怒?”龙抬抬眼,在他脑海里、或许是在在场所有人的脑海里问。

当然是因为你啊。和余打哑谜有意思是吧?他双眼一横,压着气开口。

“你今晚还要去哪里?”

“神殿的档案馆。还差二十一卷就全部记录完成了。”龙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似乎又单独向他补了一句,“结束后我会回到您的寝殿——尽量不打扰到您。”

“呵,那余就安心恭候您的驾临了。”这句话说得谨小慎微很有诚意,如果不是他的语气过于讽刺的话。齐格飞却对此中深意完全没有反应,点点头化为一阵光芒消失了,估计是去了心心念念的神殿档案馆,就好像出现在此处仅仅是为了通知他一声似的。

在余的地盘上放肆地来无影去无踪,还真不把余当回事儿。

他负气吃完晚饭,负气练习剑术,负气躺在床上。那枚金色的宝石像昨夜一样在黑暗中散发点点光芒,他却实在是没空闲去思考了。今天他看到的画面简直是在加剧他和齐格飞之间的信任危机,说不定还有和尼托克丽丝之间的,那些没有说出口、没被他看到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关乎他多少;齐格飞古怪的行为和性格、尼托克丽丝的帮助和隐瞒,无数不寻常埋伏在他身边,又要把他拖向哪条深涧,他如何不感到陌生和愤怒?

所以他真的很讨厌和老的事物打交道,时间打磨覆盖后者,使其变得圆滑而难以预测,他对他掌心之外的东西向来疑心深重,掌控欲随不可捉摸的言语成倍增长,他又一次躺在床上翻滚辗转,闭眼却只想得起龙那时刻写着神言的颈项。

 

“我在他诞生之室中

守着他的门户。

我在他诞生之时出世,

我就是奥西里斯。

具有他的心和他的力,

我的青春

永远与他的青春在他所到的地方

一同更生。”

 

那是他跟从尼托克丽丝学习的第一个咒术,美丽如少女的老师戴着指环,纤长手指抚过泛黄纸草,将写于其上的神言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念给他听,他也不明就里地跟着复述。这些诗一般的语句,是否曾铭刻在一个消失于历史长河的普通人墓中?又或者,在尼托克丽丝来不及诉说的时候就已经尸骨无存?他不知道,龙光裸的脖颈缠绕文字的锁链藤蔓,和着数不尽的谜团绞成绳索,却像死死勒住了他的喉咙,令他一息难存。

他终于被心底所有疑问击垮神经,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浮游边缘。

你是谁,你为何而来,梦境纷乱错杂,翠绿的雨水和听不清的絮语交替出现,他梦见有人衰老有人死去,有人对着黄昏迈出脚步,又似乎有风拂过,轻轻落在他手边。

天明时他睁眼,龙隔着帐幔坐在床的另一侧,身姿影影绰绰,像被云雾笼罩。

“陛下。”

他发出梦觉之后的叹息。

齐格飞。你是谁。你为何而来。

 

 14.der fünfte Dämmerung

我在一夜之中成长。

王将所有档案馆的位置标示给我,奇怪的是,在热砂我如同在愿望海,可以瞬间移动到国境内的任何地方,我奔走于深沉夜色,找到了所有我能记录下来的事物。

那些写在纸上的文字是人的结晶,技艺和历史被传承,人心和思想被揭发,人们将话语和肢体无法表述的自己完完全全地剖析坦白在薄薄的植物纤维上,尽管依然充斥着隐瞒和欺骗、野心和欲望,但人人都有联系,那些由土地、血脉组成在一起的网里,人人都被别人如实供述,或许他们本身并不知晓,但站在宏观的我的角度,每一个人都被公平地尽收眼底一览无余,所有的矛盾和虚伪在我眼前显出真形。跳脱出人类这一概念才能够全面而公正地总结这种造物,和我这样观念情感欠缺的兽截然不同,人类是无数情感糅杂而成的复合品,那些美好的、丑恶的,光明正大的、窃窃私语的内心在纸上混合成一团,善人也会作恶,恶徒也会行善,我尝试了解并模仿人类的情感,一一解析对于我来讲还是有些困难,但我已经能学着动用人类的思考方式去推断事情发生的理由。

地方的表和王庭的表为何出入巨大,是否为贪污,而贪污的目的是为了增长自己的实力还是获取大量的财富;证人的两次供述为何前后不一,是否遭到了威胁或利诱,而威逼利诱的目的是保全犯人还是保全犯人背后更深层次的集团;人们对某个事象口诛笔伐,是否是受了煽动,而煽动的目的是政权的野心还是个人的偏见。不一而足,人总是矛盾的,我按着不同的方式将文字归类,总能获得新的发现或者推导出新的可能,我甚至可以从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次河流干涸推导出一场暴乱的发生、一群僧侣祭司的崛起和一个王朝的覆亡。不同事物自身各有名为寿数的时间,这些时间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被制造,人类就在这些大大小小轮回的时间中矛盾地存在着、延续着——

人类真是复杂啊。诗歌里可以同时赞美死亡和生命,谏言里可以同时包含祸心和忠诚,就连普通人的谈话都可能两面三刀,和平伴随战争,爱情伴随仇恨,憧憬伴随鄙弃,我越来越能理解王为何既邀请我又提防我,他似乎是想将我限制在他的土地上随他的心意分析和利用。

我无法不为此表示理解和叹息,因为我并非人类,生来在人类的范畴之外,我所言即是所想,表面即是里面,而王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类,就算地位再高、力量再强,他终究是无法脱离“人类”这个范畴的。

这是我与他最大的差别。以人之心揣测非人之物,会出大问题的。

我终于从最后一行字当中抬起头,天色微明,死去的太阳再次复生,带来新一天的光明。新的光明通过封闭档案室小小的窗口射进屋内,照在了我的翅尖。一个晚上接受了如此大量的智慧,换作人类可能会头痛难忍吧,我想,人类做什么其实都比我慢,无论是学习知识、构造物体还是跨越山河,但消亡的速度却远远快于我,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人也有自己的时间,而我没有。但正是这种短暂、缓慢、令我悲哀的生灵,积累出了我惊叹艳羡的智慧,创造出了我绝对无法单独创造的文明,使我不断效仿学习,变得更进一步。

所以为什么不喜欢人类呢?即使他们矛盾又复杂,但他们拥有我没有的愿望和时间。 

我将纸草放回原位,调用权能向王宫移动。瞬间移动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技能,在眨眼的一息间无数景象全被压缩拼合成了看不清的色块,迈出脚步后又会发现周围的一切恢复了原样,不会动也不会扭曲,但实际上已经到了心中所想的地方。这个权能我在愿望海也经常使用,帮助我快速锁定入侵的魔物,唯一的缺点就是能够到达的范围限定在记忆之洋允许、并且我目之所及之处。

所以想要领略别国的风景可能不太现实了。尽管我视力很好,可以看到热砂之外的地方,但是由于我在这个世界只与王有联系,所以我能随意活动的地方自然也仅限于他的国土。

总的来说还是很好,在这里使用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但这次似乎出了点问题。移动时没有出现熟悉的光怪陆离景色,反而是令人不安的一片漆黑——难不成是掉进狭间了?我还没有尝试过徒步跨越两个世界的边缘……内心开始苦恼时却听见了一位少女的声音。

“抓住你了。”

双脚迈出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原地踏步,用自己的力量也无法破解,我在黑暗里无措地转了一圈才终于看到了一盏幽微的火光在眼前亮起,紧接着,不熟悉的殿堂在退去的黑暗后显露出原貌。有着褐色皮肤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的祭坛边,手里还燃着虹彩火焰般的术式,她正处于人生最丰饶的年龄,紫色的双眼像大块水晶,紫色的长长发丝中夹杂金色,如同荷鲁斯的羽毛,她佩戴着象征大祭司的指环,手里握着权杖,双颊红润而有光泽,显出被馈赠的健康与生机。正是这样一位看似普通、年轻而健康的少女轻轻松松地禁锢了我的行动。

能够限制另一世界造物的咒术造诣,想来成为热砂的大祭司也是理所当然。

热砂的大祭司走向我,仔仔细细地观察我,仿佛要将我里里外外审问个遍,我在她认真的视线下无缘无故地忐忑起来。

“什么……”少女眨了眨眼掐灭手中咒术,向我微微行礼,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她已经得知了我的真名,而她却帮助我、也许是王隐瞒了下来。她的姿态优雅而疏离,语气也是佯装恭敬的刻意平淡,“原来是神使大人到来啊。”

等等,似乎还是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我只是……

我想解释,眼前的少女却先一步开口:

“奈杰卡尔【31】,热砂的天之女祭司。”

她以自己的权名和力量威胁我,但我真的只是想偷偷回王宫……说偷偷似乎有些不妥,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这么告诉她了,顺便向她说明我现在被王监视看管的处境——如果可以,把我看作一个误入的陌生人那再好不过。今日的祭祀还未开始,幽深大殿虽已燃起火把,但只有成为大祭司之后便居住于此的奈杰卡尔在神坛前做着准备工作。她与我简短交谈,慢慢地放下了警惕,转而对我的身体产生好奇,摸摸我的角,又绕到我背后——老实讲这让我有些不适,观察我的尾翼,末了告诉我一句。

“我就说,没见过哪个神会长成龙的样子。”

诶?热砂没有龙的记载,更没有龙的传说和踪影,她怎么会知道——

“我在镜子里看到过。你的真身我也能看到,很大很重呢。”少女似乎看穿我的想法,宽大的袖子一挥,身后升起了一面由阿努比斯守护的巨大镜子,“我能动用的热砂神迹,亡灵之神赐予的冥镜是也。”

那这么说的话,这面镜子估计可以映照出人世每个角落的所有真实和所有现象吧。我推测着,热砂年轻的大祭司又自豪地补了一句:

“冥界的一切也能看到哦!从冥河到十二区再到四十二扇门,都能看到哦!”

果然还是少女啊,年轻的心灵纯粹地为自身天赋努力所取得的成就与眷爱而喜悦骄傲,人类的确是这样充满希望的生物。留在地下的只是为了维持世界平衡而设下的机制,我并没有说穿奥西里斯与他的四十二位审判官已经远去的事实,这对奈杰卡尔、对每个热砂人或许都是信仰的崩塌,信仰消失的话愿望也将不会再出现于这片土地,这就意味着我的失职了。奈杰卡尔可以通过冥镜看到人世和冥界的一切,守望着亡灵前往永恒之地,和我何其相似,我通过心火和心境窥视着人世,保存记录着人们的愿望,我们都不过是人类的守望者。

她能守望多久呢?她总会死去,死后又会是谁,接过冥镜日复一日地坐在神殿最高的地方守望呢?我不禁思考起这些捉摸不定的未来,而少女却将权杖放于一旁让我坐下。

“不说这些。你受了很重的伤啊……王下手没留情面呢。”

背后吗?不要紧的,虽然是逆鳞,但只要没被完全破坏总有一天会愈合……总有一个千年?我用热砂语不太连续地回答她,她却没搭理我,轻轻念了一段神言。好快,太快了,这就是热砂咒术的巅峰吗,粘连语句汇成不能分辨的音节,我根本没办法拆分出里面的言灵,同时大量魔力从背后的伤口涌入体内,我这才醒悟为何我可能永远学不会热砂的咒术。

热砂、乃至人世全由实实在在的物体组成,而我的世界却位于精神构筑起的记忆之洋,我更是直接从虚无的愿望之中诞生,我和人世的基底完全不同,又怎么能驾驭源于对方规则的力量呢?(当然王是特例)两种完全相斥的力量在体内冲突争夺的感觉真的难以言表,如果不是肉体精神足够强大,我可能已经四分五裂了吧。奈杰卡尔在我身后絮絮地说着什么安慰我,不过于我自身而言着实收效甚微,漫长的疼痛被缩减到一个短短时段来全部承受确实勉强。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调用权能追溯到了她的愿望。

奈杰卡尔和王一样年轻而强大,灵魂里的期冀大概也不会普通吧?

——事实是我的猜想毫无道理,奈杰卡尔的愿望只是和她的兄长度过幸福快乐的一生。我看到她跟着与她面容肖似的哥哥在长满芦苇的河岸奔跑,在开着莲花的池塘边嬉戏,和着鸟叫虫鸣舞蹈歌唱,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他们的快乐同年龄一天天长大,接着爱情应运生发,她的哥哥揽她的腰肢。我沿着那些伴随愿望的记忆一天天往后看去,爱情不断绵延,快乐却戛然而止,奈杰卡尔的咒术天分被人发现,她成为了太阳神殿的祭司,但她的哥哥呢?为何只剩下神殿逐渐关闭的大门外一双哀伤的紫色眼睛。

奈杰卡尔的记忆里只有她一个人了,她记忆里的哥哥还是分别时的模样。原来是因为爱情啊,这种感情引发的愿望我也看了不少了,仔细回忆的话,我甚至觉得之前记录过她的愿望。爱情鼓舞人心跨过身份地位、性别年龄的鸿沟,使人勇气十足拼命追寻,不过并不都是好的,爱情让结局圆满人人幸福,也会与恨同生,使人犯错,使人堕落、引发灾难,因爱情而导致的悲剧太多了。

我还是不怎么懂这种情感,奈杰卡尔仅仅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孩,她的心火也是小小的一团,她或许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愿望,只顾着日复一日地望着冥镜,一遍遍想念她的哥哥。

“奈杰卡尔,你什么时候才能……”人类往往不知自身祈愿,却能不自觉地按着愿望的指引一路前行,抵达尽头蓦然回首时才恍然大悟,称其为一直遵循的不灭“本心”。多么蒙昧又多么坚韧啊,我在难耐的疼痛里闭上眼,向蒙昧又坚韧、普通又强大的热砂女孩模模糊糊地祝福。

奈杰卡尔,你何时才能,找回你的兄弟呢。

热砂的大祭司好像哭了。人类永远矛盾,可以隐藏悲辛假装欢笑,可以沉湎过去忽略现实,但是我不明白,同样身为守望着人类的公正者,为什么要流泪不止。

我是不明人之心灵的兽,即使学过再多知识、看过再多记载,我依然不明白人的情感。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正为此绞尽脑汁想要找些言辞以弥补我的过错,却被她直接传回了王宫。

“讨厌死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这个叫什么?逞强吗……被推进法阵时我看到一双晕着泪水的紫色双眼,和她兄弟的眼睛一模一样。

人类总是有着书中无法描述的情绪和品质,看来并不能简简单单套用文字行事,即使那些文字正是出于人类之手。我想和她道别,想表达谢意和歉意,但一回头只看见王不太高兴的面容。

呃。是在责备、我迟归的失信吗?他似乎被什么困扰,显得极度不安,因此郁结于心,而矛头直指向我。他看到了什么?又在疑虑什么?我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恶意,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自己的愿望是什么。这样混沌的造物又能够产生多大的威胁呢。

反观王却明确地知道他自己的目标和终点,他野心和力量高涨,心之火焰像光一般盛大夺目,足以让世界的每个人都俯首称臣。在他面前我甚至偶尔会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那视线太灼眼,我没有温度的心靠近不了那样的光和热。

王睡在他的寝殿,我在后背细小的愈合痛感中沉思了整整一夜,关于王、关于人类、关于不可琢磨的爱情。龙不需要睡眠,而且我从来没有以人类的形态入睡过,我宁愿拿夜晚的时间细数漫天星辰运转的轨迹。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人类的土地上观察夜晚降临于真实的天幕。星星像王曾向我展示过的星盘那样有规律地静静移动,神的尸骨高悬于周天,向沉睡黑暗大地洒下温柔微光,闪烁着每个人既定的命运。

人类可以生来数着星星,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多么幸福。 


TBC





=注释区=

【28】瓦斯权杖:

the was-scepter。古埃及权杖之一

古埃及语was意为“统一”,形状为直杆上加一个狗头状把手(个人考据认为是赛特兽之头),下有一叉状物(实物如下图)

作为权力的象征物,这种权杖为国王和神祗所使用


【29】具有他的心和他的力,/我的青春/永远与他的青春在他所到的地方/一同更生:摘自《亡灵书·九·他把自己与奥西里斯合而为一》(吉林人民出版社)

【30】尼托凯尔悌:

都灵王表上尼托克丽丝的王名写法,Netiqerti,意为“伟大的涅特神”(圣书体如下图)


尼托克丽丝是希腊化的写法,见于希罗多德《历史》

【31】奈杰卡尔:

阿拜多斯王表上尼托克丽丝的王名写法,Netjerikara,意为“自拉神生命力中诞生的伟大之人”(圣书体如下图)






写在后面的话:

1.其实,现在关于尼托克丽丝这一女法老是否真实存在学术界也是众说纷纭,因为希罗多德的《历史》中对埃及的描述有许多道听途说的东西,都灵王表虽然全面但却是一份非正式的王表(写在税收表的背后……)且保存情况糟糕,而较为权威的阿拜多斯王表上尼托的名字分明是个属于男性的阳性词,再加上这两份王表距离尼托可能所在的第六王朝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埃及语的发音写法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间难免出点岔子……当然本文的尼托还是基于那个美丽可爱的月球法老✧(≖ ◡ ≖✿ 

2.既然尼托的圣书体都有了,那拉二的五个王名的圣书体连写也要安排上!


(其实这家伙为了自吹还给自己整了几十个名字,哈哈(考据党哭了

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搜索一下阿拜多斯王表,王表的最后一排刻满了拉二的加冕名和私人名,叹为观止,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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